你听过萨蒂的《玄秘曲》吗?
一、
据说，在西西伯利亚的一个无名小镇上，生活着一对年轻的恋人，男孩叫普劳什，女孩叫娜维佳。
娜维佳十分喜爱音乐，尤其是古典音乐，她自小便憧憬着有一天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钢琴，然后，亲手触碰琴键，用指尖释放出悦耳的旋律。然而这些憧憬对于出生在贫苦小镇的娜维佳来讲不过是遥远的梦，因为她根本买不起钢琴，她只能在每周的礼拜结束后，用教会的旧风琴练习她最爱的曲目——萨蒂的《玄秘曲》。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自己婚礼上演奏这首曲子，和普劳什一同在乐曲中起舞。
娜维佳总是这样祈祷着。
普劳什比任何人都明白恋人的心思，但是同样贫困的他却无能为力。每当看着娜维佳虔诚祷告的模样，普劳什都会感到无助而痛心。
若是能给娜维佳买一架钢琴，哪怕是旧钢琴也好……
普劳什亦在心中默念着。
终于，机会降临到了普劳什的身上。在表兄的帮助下，普劳什进入矿场当上了一名矿工，那里的收入能比在家务农多出好几倍。
不过，下矿干活钱挣得多，相应的就会更加辛苦，并且下一次矿便是几个月不能回家。
但为了能给娜维佳买下钢琴，普劳什顾不上娜维佳的犹豫，毅然同表兄一同前往了离小镇几百公里之外的矿山。
在矿场，普劳什没日没夜地干活，矿友们不愿做的活儿他也都抢着干，因为多背一筐煤就能多挣10个卢布。有时干得累了，他就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煤堆旁，想象着娜维佳又惊又喜的美丽面庞。
一天又一天，转眼一年过去了，普劳什带着1000个卢布和托人在乡村小学买下的旧钢琴，兴高采烈地赶回了家乡。
然而出现在普劳什面前的，不是娜维佳又惊又喜的面庞，而是冰冷的坟墓。
原来，娜维佳不幸患上了破伤风，早在普劳什回乡的半年之前便不幸离世了。
从此，痛失爱人的普劳什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地，每天将自己关在家中，拼命地弹着钢琴，而他弹奏的曲目只有一个——萨蒂的《玄秘曲》。
不久之后，人们在普劳什的小屋发现了他的尸体。
小镇的人们有感于这对恋人的遭遇，便为那架寄托了普劳什爱意与娜维佳梦想的钢琴取名“普娜什”，以示纪念。
后来，有一对在俄罗斯旅行的日本夫妇偶然听说了这个故事，身为钢琴教师的妻子深受感动，便买下了被放置在小镇教堂的“普娜什”。
回到日本后，钢琴教师将“普娜什”摆在了家中，说来奇怪，老旧的“普娜什”弹起来音色极差，但只要弹及《玄秘曲》，音色却出奇的清澈。渐渐地，人们开始传言，说“普娜什”被普劳什和娜维佳的灵魂附体了。
钢琴教师并不在意周围的流言蜚语，不过她的丈夫却发现，妻子好像也迷上了《玄秘曲》，练习时的曲目亦减少到只有这一首。
再喜欢也不至于这样吧?
丈夫有些担忧，但看着妻子愉快的模样又觉得自己似乎多心了。
算了，随她去吧。
丈夫向来以爱妻出名，妻子的一切他都无条件包容。
然而不幸却再一次降临，那位丈夫在归家的途中遭遇车祸，撇下深爱的妻子独自离开了人世。
伤心的妻子不忍睹物思人，当即将“普娜什”变卖。
二、
“你觉得怎样?”
“《玄秘曲》，其实是萨蒂的《玄秘曲》第一号吧?”
“没错。”
K将视线稍稍向墙角偏移了些，那里摆放着一架旧钢琴。
那是“普娜什”。
K是人们眼中典型的“富二代”，父亲拥有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母亲则是名牌大学的教授。自小在优越环境下成长的K尽管生活无忧无虑，却并不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态度。因此在推理同好会上结识之后，我们很快成为了现实中的挚友。#p#分页标题#e#
“我始终觉得《玄秘曲》带着些不祥的意味，再加上‘普娜什’总和死人扯上关系……你确定要把它送给你女朋友?”
“没办法，她喜欢就送她吧，说是什么承继了绝爱之类的。女人就是这样，没有一点理性思维。”
K慵懒地挪动了一下蜷在沙发上的身子。
“不过老实说，我也挺喜欢《玄秘曲》的，过几天就弹来试试，到时候你也来吧。”
我从未听过这样诡秘的乐曲。
原本《玄秘曲》第一号就散发着一种虚幻的恐惧感，而“普娜什”稍带破旧的音色则将这种恐惧与不安诠释到了极致。就像是魔鬼在耳边细语，你的灵魂随时可能被抽离身体、带向地狱。
然而除我之外的两人却兴致颇高，尤其是K，他完全沉浸在乐曲声中，像个痴傻的病人。
就这样，“普娜什”名义上是K送给女友的礼物，实际上真正拥有它的人依然是K。
K如痴如狂地爱上了《玄秘曲》，不，应该说是爱上了《玄秘曲》与“普娜什”的结合体，这二者于K而言是缺一不可的存在。每天，K总要挤出时间练习演奏《玄秘曲》，一遍又一遍，不停歇地练习。而若是家中来了客人，K也总是不顾其意愿，一定要对方听他演奏《玄秘曲》。
我越来越恐惧K的聚会邀请，这种恐惧并非来自K，而是源于那出自“普娜什”的诡异乐曲，那曲子会令我不由自主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以及轻生的欲望。
“近期将在家中举行宴会，恭请好友拨冗光临……”
当我接到K发来的邀请函时，内心不禁一颤，而写在邀请函最下方的一行小字则更让人心悸。
“此次将会为各位奉上意想不到的礼物”
一般而言，当看到这样的文字，人们更多的是期待而非惊恐。但只要一想到那诡异的《玄秘曲》，我的心便不禁震颤了起来。
如同被毒蛇诱惑的夏娃一般，我还是前往了K位于C市市郊的别墅。
说是宴会，实际出席的却只有5个人：K、K的女友，以及算上我在内的推理同好会的3位成员。我发现，5人中除了K，其余的人都带着无法形容的复杂表情。
“那么，我们的宴会正式开始，大家不要拘束，请尽情享受。”
待我们坐定后，K站起身来，缓缓地向摆放在墙角的“普娜什”走去。
果然!
我忽然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一般沉下了心来，然而当《玄秘曲》的旋律在耳畔响起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恐惧甚于之前。
空荡的大厅里没有丝毫多余的声响，只有《玄秘曲》的调子伴随着“普娜什”因老旧而发出的吱呀声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所有人的心脏。
“K，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
几分钟后，终于有人忍受不住了。
琴声戛然而止。
K离开了“普娜什”，又缓缓地走向我们。
恍惚间，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我顿时明白了什么似地冲向K，然而为时已晚，K手中的匕首已经划开了他女友的喉咙。
鲜血如同涌泉般不断地从裂口处喷出，大厅里安静的仿若能够听见血流的声音。
“这是我与‘普娜什’的宿命。”
K朝着呆若木鸡的我们咧嘴一笑。
半年后，靠着朋友的关系，我见到了即将被执行死刑的K。
会面的时间极短，隔着厚厚的强化玻璃，K看上去憔悴了很多。
“为什么?”
这是我心中最大的疑问。
K不语，只朝着我咧嘴一笑。
“J，记住，《玄秘曲》是我最爱的曲子。”#p#分页标题#e#
即将离开之时，K向我抛来了这样的话语。
几天后，K黯然离世。
三、
我一直无法对K造成的悲剧释怀，尽管那次事件之后我听到过一些传言，但我认为K不是那种会因为被女友背叛而愤起杀人的类型。
我决定去K的别墅看看。
案发后，除了警察，再没人来过这间欧式风格的别墅。如今，别墅前的院子里已满是荒
草，大门上悬挂着的“此房出售”的牌子也已现出了斑斑锈迹。
推开大门，早应散尽的血腥味即刻扑面而来，大厅地板上的血迹已然透干成为了墨色，那些华丽而昂贵的家具也被蒙在了厚厚的灰尘之下。我凝视着依旧放置在墙角的“普娜什”，不禁从心底涌出一丝寒意。
你是谁?
我是“普娜什”。
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你猜呢。
仿佛被人指引，我顺着旋转楼梯登上了别墅的二楼，走进K的房间。这里理应早被前来取证警察翻了个底朝天，但我总觉得，警察遗漏了最为重要的东西。
我曾无数次踏进过这间更像是书房的卧室，这里堆满了K的藏书。爱伦·坡、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江户川乱步、松本清张、横沟正史、森村诚一、东野圭吾……我细数着推理作家们的名字，似乎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本名为《推理小说详析》的黑色皮面记事本上，那应该是K曾经向我提到过的他自书的对推理小说情节的解析手记。我将记事本从书架上抽出，坐在K的书桌旁饶有兴味地读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K是个名副其实的推理天才，他丰富的学识与清晰的逻辑思维足以令他自己也成为名垂青史的小说家。然而K的手记在后半部却突然转变了风格，变得更像是日记形式的随感。在这里，我读到了关于“普娜什”传说的另外一个版本。
“据说，在西西伯利亚的一个无名小镇上，生活着一对年轻的恋人，男孩叫普劳什，女孩叫娜维佳。娜维佳十分喜爱音乐……
……普劳什带着1000个卢布和托人在乡村小学买下的旧钢琴，兴高采烈地赶回了家乡。
然而，出现在普劳什面前的，却是娜维佳冷若冰霜的面孔。
原来，在普劳什离开后不久，家人便为娜维佳说了亲，她嫁给了贩牛商人的儿子，过上了令人羡慕的有钱人的生活。而她做梦都想得到的钢琴和挚爱的《玄秘曲》，早已被抛在了脑后。
‘我那时太年轻了。’
娜维佳说。
‘我需要的不是一架破旧的钢琴，而是舒适的生活。可是普劳什你看，你给不了我这样的生活。所以，请忘了过去的一切吧。’
悲伤的普劳什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他将自己关在家中，什么也不做，只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玄秘曲》，仿佛这样便能唤回恋人的心。一遍又一遍，普劳什不分昼夜地弹奏着。终于有一天，发了疯似的普劳什冲进了贩牛商人的家中，将尖刀刺进了昔日恋人的胸膛。”
而买下“普娜什”的日本夫妇的故事，在K的手记中亦变成了另一个说法。
以爱妻出名的丈夫其实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对妻子的所有包容与忍让，其实都是用以欺瞒世人的假象。得知真相的妻子痛不欲生，便偷偷在丈夫的车上做了手脚，令丈夫死于车祸。
K的手记到此为止。
我多少开始理解K的心境了。
或许，“普娜什”果真如传闻般被附了体。只是，附在它身上的并非殉情恋人坚若磐石的爱意，而是被背叛者绝望的怨念。
尾声
我以K生前嘱托的名义带走了别墅中的所有藏书，以及一架老旧的钢琴。#p#分页标题#e#
此刻，我正坐在“普娜什”的面前，凝神倾听着从指缝间流出的旋律。
你听过萨蒂的《玄秘曲》吗?它是这世上最动人的乐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