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与写字一样,可以成为一门艺术,可以形成自己的风格,从而达到很高的艺术境界。上海电台的老播音员陈醇先生,就是一位造诣精深的播音艺术家。
艺术上的个人风格可谓千姿百态各呈异彩,但也可根据气质的类似归纳为简明的几类。如凡是与“塞北古松雄鹰”相近的都可归之为“雄浑”“劲健”的阳刚之美,“江南垂柳黄鹂”之类的则可归之为“秀丽”“典雅”的阴柔之美,或者是这两种美的结合,这是一种分类法。还有是把楚辞、汉赋、明清彩瓷、景泰蓝、京剧服饰等归为“铺锦列绣”的“浓郁”之美,把陶渊明的诗、王羲之的字、宋元的青瓷白瓷、象牙雕刻、汉白玉雕塑等归为“芙蓉出水”的“清淡”之美,或者是这两种美的折中,这又是一种分类法。我的感觉,陈醇先生的播音倾向于“浓郁”一类。他善于根据“语境”,发掘语言中本来就蕴含的音乐之美并加以强调与夸张,使语言的旋律性和节奏感增强,从而产生一种装饰性的美。这是一种高难度的艺术劳动。因为播音毕竟不是诗歌朗诵、戏曲念白,在音乐性的润饰上稍有不慎,便会产生“过”的毛病,行话称为“洒狗血”,俗话叫“拿腔拿调”。而陈醇在长期的播音实践中练就了恰到好处地把握“度”的绝技,做到润饰而不过火,加工而更灵动,就在这顿挫抑扬之间产生一种磁性般的吸引力,使人在浓韵醇味中品尝到播音艺术特有的美。不过,没有比较就缺乏说服力,我喜欢把陈醇与央视的赵忠祥作对比。赵忠祥播《动物世界》,潇洒、飘逸、空灵,陈醇播我的音乐专题,雄健、老辣、醇厚,前者是“茶”、“散文”,后者是“酒”、“诗歌”。
音乐专题《一朵“极美丽的古代花朵”》有这样一段播音词:
挟着风,裹着电,翻腾着,呼啸着,长江从冰雪茫茫的高原,从天地洪荒的远古奔流而来了。……
这是一辑介绍我国的古琴和古琴音乐的音乐专题。古琴音乐虽说也题材广泛,风格多样,但给人的总体印象是深沉悠缓的,因而陈醇在演播这辑专题时总体上采用了悠缓内敛的格调。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充分运用各种表达功能,播得起伏有致,余味隽永。
“挟着风”,平缓的叙述性口吻,“风”字稍带鼻音余韵,“裹着电”,语速同前,但“电”字来一个果断的停顿,同中有异。“翻腾着”与“呼啸着”语速也一致,但比前两句略慢,因为前者是叙述性的,后者却带有描绘性,两个“着”字,前一个几乎连到后面的“呼”字,而后一个则轻轻地向上一提,富于变化。四句中有三个间隔,中间的间隔稍大,因前后两句各为一组,当然应该这样处理,而“呼啸着”与后面的两个长句之间有更大的间隔,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时前四句与后两句形成了更高一层次的两个单元。“长江”,稍顿,“从冰雪茫茫的高原”与“从天地洪荒的远古”几乎连成一气,之后又一顿,然后才是“奔流而来了”。从开始至此,其中音量最大而最有力度的是“长江”和“奔流而来了”,仔细一看,原来它们是整个句子的骨干——“主语”和“谓语”。神了!我想,陈醇在备稿时是不会作这样分析的,否则一篇大稿子,这样细分起来那还了得。这是因为他经过长期的锤炼,已进入了一种境界,“神而化之”了。然而这句号前的那个“了”字,只发一个轻声,给人以似结束又未结束的感觉。这是因为,它还只是一个“半终止”,它又起着引导下一句子出现的作用。
如果说这段文字是“歌词”,那么陈醇的演播是在为它谱上“曲调”,使无声的文字具有了鲜活的“生命”。
作曲家朱践耳先生在听了陈醇演播的音乐专题《不断向生命终极挑战的作曲家朱践耳》后写信给陈醇说:“上次的广播专辑中,你的朗诵太好了!真是声情并茂,每个字都极讲究,都极有表现力,直透听众的心怀。”是的,陈醇先生通过多年的实践,已进入了一个不易进入的播音艺术的美的世界,一个具有严密逻辑性的自由王国。#p#分页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