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型指法:具有一定的节奏型或既定的装饰性复合指法(如轮、长锁、打圆、猱类、吟类等等)。它们在曲谱中独立出现,具有固定(严格说应是相对固定)的形态。
亚固定型指法:基本可以推定其形态的指法(如进复、退复、二上、二下、分开写等。)
古琴曲谱系统表层结构元素的各种组合,为我们提供了琴曲全部音的序列和某些节奏型,使我们获得琴曲的初步印象。在直观曲谱表层元素的基础上,琴家根据自己对传统琴乐形态的感性认识(这一认识多数是处在潜意识状态下),通过思维、识别,又可以发掘出隐伏在曲谱之中,带有总体结构意义的音乐形态(也就是朱权所说的“达者自得之”的过程)。这就是曲谱系统探层结构所提供的信息(见图3,曲谱系统深层结构框图):以上框图的“识别”
一环,具有限定性因素与非限定性因素。所谓限定性因素,是指在一定的调式中逗、句组合的原则(琴乐的“句法”、或曰“语法”)。尽管不同的琴家在具体节奏处理上有疏密、缓急的多种可能性,但他们决定音与音之间组合,在显示和符合某种调式的特征这一原则上却都应该是一致的。否则就会因模糊或违反琴乐的这一形态特征,而造成心理上的不适。(这种不适之感,就如同把古诗文读破了句,不仅由于错误的词组使人不解其意,而且打破了原诗文节奏的和谐,而造成听觉心理上的不平衡。)至于节奏的疏密、缓急的多种可能性的选择、组合,则是和琴家的艺术修养,对琴曲意境的理解和个人审美情趣等非限定性因素相关。框图中的“识别”过程,实质上就是限定性因素和非限定性因素这两种性质的识别互相渗透,熔铸的过程。因其过程的复杂性,我们无法(至少目前还不可能)用语言来表述它的内部活动状态,所以不妨把它作为“黑箱”(即不知道或毋须知道其内部状态和结构,而只了解其外部特征和作用的实体或模型)来处理。
三“琴乐考古”学者的知识结构
为了强调我对打谱性质的认识,标题采用了“‘琴乐考古’学者的知识结构”,而没有用“打谱者的知识结构”,但行文中仍用“打谱者”,这里先作说明。
如前所述,打谱既有考古性质,则必须有所依据。遗憾的是,迄今还拿不出一个明确的,可以判定是否符合原貌的标准。尤其今人与古人的社会生活、文化结构等等,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势必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倘若我们从分析和模拟古代琴家的智识结构着手,以使我们在处理琴乐的形态和情态时,能沿着古人的思路进行思维,或许其神形可不期而至。在此条件下,今人对琴曲原型的模拟,虽不是琴曲原型的全部,但可以说是它的一部分(也只能是一部分)。这便是现代“人工智能”、“知识工程”给我们的启示。所不同的是,信息输入的对象是现代的“人脑”(当然也可以输入电脑)。
其实,打谱对子古人并非秘不可测。朱权说“观是谱皆自得矣,非待师授而传也”(《神奇秘谱·序》。着重号为笔者所加,下同),实际即今之打谱。清代琴家祝风喈谓“按谱鼓曲”或“依谱鼓曲”(见《与古斋琴谱·按谱鼓曲奥义》及《与古斋琴谱补义》),也是指的打谱(据此,似乎可以提出”打谱”一词出现的第二个上限,即不早于清咸丰年间1851年前后),并且较“打谱”的意义明确,以此作打谱的注脚是最简明的了。看来,古人在依谱鼓曲方面的能力是较强的,并且作为有造诣的琴家应该具备的能力。因为完全依靠师授,一个琴家所能接触的琴曲实在太有限,而面对大量的传谱,只好“望谱兴叹”了。正如清琴家苏豫所说:“琴曲甚多,岂能曲曲皆经师授)”③可是,近代具备这方面能力的琴人在减少。去古已远,在古人作为常识的,在我们则可能要化很大气力去考释。而当我们急待发掘整理古代琴乐时,“打谱”便作为一项突出的,具有重要意义的任务提出来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对打谱本身的研究,有人称之谓“打谱学”。因本文已将打谱的实质性工作阶段作为“黑箱”处理,所以只需探讨处理形态和情态的依据,即处理形态和情态信息所必须具备的条件。这里,重温古人有关的论述,会对我们有所启示。
祝凤喈撰《与古斋琴谱·按谱鼓曲奥义(卷三)》④:
“字母既熟于胸,音节即出于指,然而初学未易遽得,先从师传,指授数曲,留神习听,久则渐能领会,再按照谱曲,逐字鼓之,连成句读,凑集片断,渐可以完其曲矣。”
“惟其音节,颇难协洽,时日出工,弹至纯熟,一旦豁然而致,所谓丹成于九转也。切勿因一时未得其音节,或畏难而半途中止,或欲速而妄为增减,至成靡曼之声,且自诩得其意,殊失希音之旨。”
《与古斋琴谱补义·依谱鼓曲合节真诠》:
“依谱鼓曲,要在取音合节,谓之节奏。……合节之法,视谱载每句逐字所取之音,以得疾徐,合于节拍之匀接,如出自然者。何以能之?初于师传熟习已得合节曲操,审其所以致然之旨,则明其弹按句中,或在于一音之中,宜停顿而起承之,或在于一句内,而二三处宜如此,非是则不能合节,其句似断而未断,似连而非连,乃于一息呼吸间成之。……’
“凡谱曲,皆可依谱,鼓令合节,致得神妙。更有捷诀,以谱曲逐字之音,按调译出工尺。于吟猱,则如哦咏而长吟;于逗,则如唱腔而急载……其全曲句段,所宜入慢跌宕以成之旨,总在‘依永和声’四字,念熟工尺,数十百遍,自然合节成奏,得其神情,不期而至。”
祝凤喈在《与古斋琴谱》中,较为集中地阐述了依谱鼓曲的秘诀。在祝君看来,按谱实弹,直至全曲自然连贯,合于节奏,或据曲谱的徽序、弦序译成工尺谱,然后通过唱熟音高谱,直至合节顺口,尽管方式不同,但殊途同归都可以达到“致得神妙”。而后者,祝君以为是“捷诀”。大概视工尺谱吟唱,较实弹方便,并且由于摆脱一了一个个指法谱字,更容易获得琴乐的总体感。但不论何种方式,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这就是从师传熟习已得合节之曲操,并且还要审其所以致然之旨。这两句话,看来简单而抽象,但结合具体琴曲仔细领悟,却又是非常丰富而具体。其中的道理,便使我想起熟习古典文学的人,读一篇没有标点的古代诗文,能够立即判断它的句读(可能个别有疑难之处)。而对于没有这方面修养或基础差的人,往往破句连篇,读不成句。其实所谓有古典文学修养的人,主要是掌握了古代汉语的词组、语汇,因此尽管没有标点,但能很快判断字与字之间的组合关系。同理,所谓审师传曲操之所以合节的奥妙,也就是掌握琴曲音与音之间的组合关系,构成音乐语汇的规律,以及全曲起伏跌宕、错综结构的章法,据此来处理没有师传的古琴曲谱,虽然这要比读没标点的古文复杂得多,但经过反复琢磨仍可自得。这里,实际潜伏着一门学问—“琴乐形态学”。祝君虽没有明确提出这一概念,实际他已归纳了某些形态特征,只是尚未全面展开而已。我们的任务,则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广泛、系统的总结。这就需妥通过大量对有师传的琴曲,进行分析、统计才能得以完成,但仅此还是远远不够的。
考察现代人从事打谱,在处理琴乐形态方面,应具备以下几个方面的技能和智识:
古琴演奏能力;古琴曲谱(包括不同时期的谱式)读谱能力;古指法考释、谱字勘误能力;掌握一定数量有师传的古琴曲目;掌握各家各派的指法处理和演奏风格;古琴乐学、律学知识;琴乐形态研究(包括古代琴曲创作知识和指法运用规律);古琴演秦的历史风格的研究现代记谱能力。
以上罗列的九个方面的智识与技能,为处理古琴曲谱所提洪的形态依据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对于处理情态方面,我们很难提出非常具体的要求。正如杨表正所说:“左手吟、猱、绰、注,右手轻、重、疾、徐。更有一般难说,其人须要读书。”(《重修真传琴谱·弹琴杂说》)由此可见,“读书”虽是非音乐的因索,然而它对音乐产生着直接的、深刻的,都又是无形的影响。对于现代琴人来说,就是要具备较高的古代文化艺术修养(包括文学、书画、哲学、美学、历史等方面),要有琴史方面的知识,要有写作的能力。
综上所述,在我们眼前隐现了“琴乐考古”的轮廓,其中的许多问题有待进一步探讨,大量的工作还有待同道者共同努力去完成。
结语对于复杂的间题作简单化的结论,以及停留或满足于既成的认识和方法,都会给我们事业带来损失。但人们要摆脱某种偏见却又是相当的困难。虽然,我想尽力克服在打谱方面的某种盲目性,但很可能又陷入另一种盲目性。当出现这种情况时,我不仅要求自拔,而且还希望别人助拔。《“琴乐考古”构想》的草成,一方面是对自己几年来思考的整理,另一方面又是对自己思路的检验。我期待着各方面的批评。
附:《琴乐考古》目录(初稿)
序言(“琴乐考古”的研究对象、目的与方法)
1、琴谱解读 减字指法谱的性质——记谱法的沿革——指法谱字——琴曲记谱(结合具体琴曲说明正确的表示方法)——古指法谱字的考释和谱字勘误(包括方法和实例)
2、琴乐学与琴律学 律吕——琴调——音位——宫-调(旋宫转调)——纯律徽位——三分损益律徽位
3、指法分类与运用规律 传统的指法分类——现代指法分类(按指法演奏功能分类,按琴乐记谱功能分类)——传统琴曲中指法运用的一般规律(前人有关指法运用法则的阐述及今人的分析研究)
4、琴乐语法 古代琴曲创作理论——不同调式的乐汇组合——逗、句组合的结构平衡——拍段的组合——总体布局(以分析有师传的琴曲为限)
5、琴家打谱实例分析(剖析不同流派琴家对打谱中各种问题的处理,列举几首琴曲的打谱过程)。
6、古琴文献选读(选择古代各家有代表性的乐论,古琴演奏美学的论述若干篇)。
1985年3月13日草成
6月27日第二次修改
〔注〕①《音乐艺术》1982年第四期及1983年第一期。②宗白华:《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载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辑,蒋孔阳主编《中国古代美学艺术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8月第一版第八页③苏璟:《春草堂琴谱。鼓琴八则》转引《中国古代乐论选辑》第四二七页,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研究所1961。6北京版。
文章原载《音乐艺术》1985年0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