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哲学从古代鬼神观念及意志天的崇仰,渐渐转化发展出一系列自然哲学的概念,为春秋战国诸子百家所接受认同,并各取所需加以提炼,建构成各家的哲理系统。这些概念实际上是先秦哲学不同学派所共用的理论方法,普遍弥漫于自然现象及社会人事的理论中,它们长期为中国哲学、科学、社会乃至文化艺术的基本范畴,在潜移默化之间,渗透到医学科学、音乐美学之中。乐医是我国两种早熟的文明,几乎同步形成,其思维亦型构相同,其中共用的概念不止为后世医家与乐家所继承,实践层面上亦不断应用,长远影响民族的体格与气质。下文就道、气、自然、阴阳、五行、天人相应等概念考察乐、医二种理论的亲缘关系,及其融合成就别具民族特色的养生理论。
先秦哲理中深刻影响医理的主要有两方面。
其一,天人同构(相应、相参)特色的整体思维,主导中医方法取向。春秋之后“天道远、人道迩”观念普及,人们进一步远离命定论意味的意志天,认取自然规律为主的天道。老庄天人合一,主张顺应。荀子主天人有分,但不主张道家式的因任自然,提倡积极地“制天命而用之”。《吕氏春秋·有始》“天地万物,一人之身,此之谓大同”思想界的进步的自然观念,促进晚周医学理论的发展。人体犹大自然中之小宇宙,天地四时运作与人生命变化相应,故当以适应自然秩序及创造合适条件为生存原则。作为研究人体健康的生命科学,医家认为人乃自然之一环,大自然既为一整体,人体之五脏六腑、经络血脉等亦是有机运作的整体。
其二,气、阴阳、五行等自然概念范畴,组成医学原理的基本内容。
气为古代哲学中表示物质存基本观念,由最早指气象之气,发展与生命联系,指人生命的本质。《管子·枢言》:“有气则生,无气则死,生者以其气”。《庄子·知北游》谓:“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人禀气而生、气之异变出现疾病、气散则死,此气化原理的生命解释,到战国已普遍为人所接纳。气之分阴阳,二者对立互动形成万象,老庄易传于此多有说明。阴阳理论至晚周大行,邹衍以善谈变化消息著称,将阴阳与由“五行相胜”观念为基础推出“五德终始”,综合杂说而成一套解说政治历史的理论,后为汉儒所吸纳,筑构成董仲舒的宇宙观,亦为我国自然科学哲学的主要架构。
就在先秦哲理思想指导和丰富的医疗经验总结下,《黄帝内经》所建立的医学理论体系,主要继承春秋战国共用自然概念,如《素问》:“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除了系统地解释人体生理、病理、断证、治疗等问题之外,养生预防方面累积丰富经验,也系统地整理成理论,首要重视“未病先防”原则,谓“圣人不治己病治未病”。预防方法主要在加强体质水平,正气充盛,邪气不侵,正气内虚,阴阳不调,则邪气作用造成病变。内经说养生,注意起居饮食有常、劳逸有节,明显吸收了道家中清虚无欲的精神修养理论,注重心理健康,认为调摄精神,情志不失,正气充盛,可避免生理出现病变。
《素问·上古天真论》:“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之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素问· 生气通天论》:“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
《素问》所提出的健康基本准则,在乎生理与心理整体的平衡,谓“内外和调,邪不能害”
又《平人气象论》(中和)“平人者不病也”。天地之“和”,指万物和谐共处的状态,老子四十二章“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庄子亦谓 “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天人同应,医学中所说身心内外“平”“和”的健康标准,是在生命科学层面上呼应大宇宙的规律,故由老庄至内经,所谓恬淡虚无、调摄精神的主张,都是效天地,法自然的思维方法。
天道规律覆盖人道领域,自然法则通于治道、医理与文艺。所以在天人同构的思维指导下,先秦君主之治天下、医家之治病养生,对情欲分配节导等问题的理解与管理原则也是不约而同的。《吕氏春秋·情欲》
“古人得道者,生以寿长,声色滋味能久乐之……人之与天地也同,万物之形虽异,其情一体也,故古之治身与天下者,必法天地也”
《左传》记医和为晋侯诊疾时发表如下理论:
“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左传》昭公元年。
医家养生依从“平和”的指标,内守精神使冲淡,外节声色滋味使情欲不过,先秦以前已积累相当丰富经验。如《吕氏春秋》:
“耳虽欲声,目虽欲色……害于生则止……由此观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此贵生之术也”《贵生》
“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寿得长焉……毕数之务在乎去害……故凡养生,莫若知本,知本则疾无由至矣”《尽数》
所谓贵生知本,不外依自然规律养和守神,合度地管理情志和欲望,可享天年。
先秦音乐理论的结构机理与医理相同。周代以礼乐治天下,礼以别异,乐以和同,并为先秦文明之表征。西周盛世,礼乐的措施全面贯彻于整个统治机制。东周礼崩乐坏,诸子对乐的价值有所质疑,墨道为甚。唯儒家积极为礼乐理论作补充整理,至晚周高度成熟。如由荀子乐论、礼记乐记所见,其理论结构与同时代的天人相应同调。于人道层面,乐既通于治道,亦与医家治身思维原则一致,并已出现完备的音乐养生功能理论。
《荀子·乐论》:“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而人之道,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是矣。”
自此荀子为儒家以诗乐观风俗、成教化的文艺功能论定下基调,并支配了整个中国文艺正统的方向。音乐,作为情志的产物,是欲望需求的一种,故人不能无乐。音乐与快乐同训,在解义上已说明音乐为人带来的感官享受和精神愉悦作用,是正面的。这种音乐的取态固然利于推动音乐社会的功能,对于肯定音乐养生治疗的意义更为积极。
《乐记》:“大乐,与天地同和。”“是故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还象风雨,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大小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迭相为经,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