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听杭僧惟贤琴》又云:“大弦春温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平生未识宫与角,但闻牛鸣盎中雉登木。门前剥啄谁扣门?山僧未闲群勿嗔。归家且觅千斛水,净洗从前筝笛耳”。又有《听僧昭素琴〉云:“至和无攫酉 夅,至平无按抑。不知微妙声,究竟从何出。散我不平气,洗我不和心。此心知有在,尚复此微吟”。从二诗中可见苏东坡认为琴以平和为美,因为古琴音乐正是平和之声,足以和人意气,感发善心。故尔要散不平气,洗不和心。这是以平和为审美标准,肯定琴声而否定筝笛,听了古琴音乐,归家且用千斛水,洗净从前筝笛声。在《琴非雅声》中,苏东坡说:“世以琴为雅声,过矣,琴正古之郑卫耳。今世所谓郑卫者,乃皆胡部,非复中华之声,自天宝中坐之部与有部合,自尔莫能辨者。或云今琵琶中有独弹,往往有中华郑卫之声,然亦莫能辨也”。这正是:“嗜琴藏琴论琴事,推崇古琴大雅声”。苏轼不问戒律,寺院饮酒,读经吃肉,携琴访僧,所有这一切举动实际都同往素菜中放肉一样,是无住于戒律、勘破法我、一切本空、即心即佛的表现。他希望以此来破除僧人们对佛法、对戒律的执著和机械认识,以此来告诉僧人:“般若汤”、“木梭花”、“钻篱菜”、心中有素,“素”永远都是“素”;心中有荤,“荤”永远也还是“荤”,一切又何必自欺呢?肉在哪里都可以吃,酒在哪里都可以喝,携琴去游山玩水有时要比看一个老和尚有情趣得多,但是,苏轼正是要通过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一方面表达出自己对佛理人生的深刻体认,实现与高僧大德另一种形式的精神交充;苏轼在《维摩像,唐杨惠之塑,在天柱寺》诗中这样描述他看到维摩像后的感受:“今观古塑维摩像,病骨磊嵬如枯龟。乃知至人外生死,此身变化浮去随。世人岂不硕且好,身虽未病心已疲。此叟神完中有恃,谈笑可却千熊罴。当其在时或问法,俯首无言心自知”。元丰二年(1079),四十四岁的苏轼已经开始有些耳聋了,这表明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当一个人由耳聪目明而逐渐听不清鸟语蝉噪的时候,不仅意味着老之已至,更意味着多姿多彩的生活已逐渐离他远去了,此时,痛苦与悲伤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在《次韵秦太虚见戏耳聋》这首诗中,我们却再次领略到了苏轼的乐观和洒脱:“君不见诗人借车无可载,留得一钱何足赖。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虽存耳先聩。人将蚁动作牛斗,我觉风雷真一噫。闻尘扫尽根性空,不须更枕清流派。……眼花乱坠酒生风,口业不停诗有债。君知五蕴皆是贼,人生一病今先差。但恐此心终未了,不见不闻还是碍”。佛教中有八万四千法门,也就是修行者入道的门径,而“不二法门”是在这所有的法门之上的最高法门。在《维摩诘所说经》中,当文殊师利问维摩诘什么才是“不二法门”的时候,维摩经沉默来回应。于是,文殊感叹说:“善哉善哉,无有文字言语,是真不二法门也”。是无法言语、无法表述的,也是无可表述的。因为它本身就是“无”,就是“空”,只有不执著于一切言相才能契入不二法门。苏轼从维摩诘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他独有的司性以及透彻的思考也使他将《维摩诘经》中的思想精髓真正地运用到了生活之中;同时他也从生活的表象里挖掘出了佛法的意境。在《臂育谒告,作三绝句示四君子》:“小阁低窗卧晏温,了然非默亦非言。维摩示病吾真病,谁识东坡不二门”?“小阁低窗”所展现的意境是那样的安静平和,尽管其中病卧的主人身体羸弱,但是,他却有一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健、潇洒的灵魂;而他病中的心也如这周遭的环境一般静谧安然,在这首诗中,他再次表述了他从沉重的躯体之苦中寻找出的“禅悦之味”,表述了他人生中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