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明暗
明暗之法在于右手。拨弦近岳山,音本应刚。但如以中等力度,下指偏浅,缓和运指,方向向前或偏上,则其音可以不强不刚而明亮。如拨弦远岳山(以岳山与一徽间二分之一处为适中)而近一徽,甚至越过一徽,音本应柔。但如以中等偏强力度,下指偏深,略急速运指,方向偏向下(只有挑可以如此),则音不弱而厚重,属暗。明者不当易失于单薄,暗者不当易失于混浊,不可不辨。
七、虚实
右手拨奏明确发声,清晰肯定为实音。左手之上、下、 掐起、罨、猱、撞、逗等,具有与右手拨弦之音有明显不同之特质。音虽清晰明确而自弱,且不可超于右手拨弦音,为虚音。
左手上下而生之旋律中,虚实变化则是琴的艺术神韵所在重要之点。此中央之虚音是在连续上下中的某音位,只作其应有的时值之一部分的停留,即向其后之音过渡。此音虽已达到,而其后之音的出现又并未占用此音的时值,则此音虽明确而显著,成为虚音。此种虚音与圆相近而相异。差别在于该音在其音位所停留的时值充分与否。
吴景略创造的虚弹之法,使左手多次上下而其声不止。旋律明显却又如只是左手移指所振琴弦之声,于原有神韵毫无损伤。此法是右手挑时,食指迅速上提,以指甲擦弦得声。所难者在于分寸的把握,要弹似未弹。不足则无声而失败,过当则成实音而破坏左手之旋律线。必多练慎用方可。
实音多变,配以虚音,相反相成,乃有佳境。
八、断续
断续亦音乐常法,琴自不能外之。
琴之弦距颇宽,演奏之时,左手过弦常被忽略而能连贯。最典型之处如《关山月》中部,由七弦向三弦过渡时两弦之间易出空白。再有《平沙落雁》名指十徽处由七弦至五弦的过渡亦常断开。此外,掐起之后如名指移至相邻之弦,其音难免要断。但如果以名指控两弦,则可不断。音之相连,有时用一指控两弦三弦至四弦之法,有时用放松左手之腕低抬、斜起、轻甩、速移之法,可以达成。
散按相连如果轻重过当,则失去相连之气而不能相续。散音之后接以同度或八度之按音,如果其音过浓、过刚,皆会妨碍其连续之气韵。于琴虽然至要,却常为人所忽略。
断之为用,类音乐常法之休止。用之恰当,有画龙点睛、烘云托月之效。比如《梅花三弄》第七段,大指五徽分解轮七之前的大指五徽按音,于挑之后,左手提起而不离七弦,等此音终止,留出一明显空隙。而接下去的分解之轮时,右手弱弹,左手以柔法注下,与前句成为鲜明对比。此处用断,可使气韵生动表情充分。《广陵散》的“长虹”一段,于一、二弦之七徽,连作剔、拨、拂、滚中,左手大指在句尾提起而断句,以生激扬刚毅之气。
既已得之于心,又能应之于手,必可形之为乐,完成琴曲的演奏。成乐之境在于二和。
一、人与琴和
人之为体,琴之为用,相和相融,乃至佳境。
弹奏时能不思曲之旋律、表情、风格、韵味而出于心,能不思琴之弦序、徽位、散、泛、按诸音而拨于琴。心在高尚之境时,于崇高者,推己及人,使琴呈阔大宏远之气。于清高者,慎独自重,使琴呈超然冷漠之气。心在典雅之境时,于古雅者,使琴呈庄严稳重而有淳厚徐缓之安详。于今雅者,使琴呈从容闲适而有文雅飘逸之优美。心在质朴之境时,使琴或呈疏朗率真之世风,或呈简约凝重之古貌。心在性灵之境时,使琴呈俊秀、明丽、激越、深情之赤诚。则或可谓人与琴和。
二、手与弦和
手之与弦,相和相谐,无碍无阻,无虑无忌,乃达琴曲成乐于至佳的终结。双手随心,从容敏捷以挥弦。弦随手鸣,音随指转。指法不思索而合度,弦徽不寻觅而谐律。手如弦之魂,弦如手之影。精诚而令方法正,勤勉而使功力深。用之于弦,而得以金石之声、诗文之韵,微入毫芒、宏驱山海,从容自如以成乐。
成乐之象约有十三
本人在《唐代古琴演奏美学及音乐思想研究》一书中为唐代古琴演奏美学提炼出十三种音乐表现,名为《十三象》,引于此为说。
一、雄
这是古琴演奏气度、气韵、气势、气氛的壮伟、阔大、昂扬,也是所演奏琴曲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原本所具有的品格。《广陵散》、《流水》之某些段属此。
二、骤
骤是强劲的情绪、激越的形象突然的展现。常常体现为乐曲的转折突强突快,忽起忽止。在《广陵散》、《流水》中可见。有些琴曲中的某些指法明显有此表现。
三、急
急为常见的音乐表现,琴中亦不少见。具有奔腾动荡之势或热烈欢快之表,而非慌忙匆促、零乱破碎之象。
四、亮
金石之声兼有友浑宏大及坚实明亮之质,而其坚实明亮之质为琴中多用。琴中泛音即属此类。散音按音亦在需要时发出金石般峻朗之声,以生光彩。
五、璨
璨乃明丽。既讲琴的音质,也涵曲的韵味。唐以“云雪之轻飞”、“秋风入松”及鸾凤这类神鸟的清歌相比,琴中多有。例如《幽兰》第四段于下准泛音的连用撮的一段及《梧叶舞秋风》的开始泛音段等属此。
六、奇
这是唐人文献中所戴于古琴演奏至妙奏至妙时所产生的特别意境,是一种超出常态今人难测的感觉。唐人以忽现的天外飞来之奇峰,忽从万丈云端泻下之泉来形容。以鹤哀鸟啼、松吟风悲来比喻,乃琴中难得之境。张子谦先生的《龙翔操》、吴景略先生的《墨子悲》中可以感受得到。
七、广
这是弹琴的气质、格调雍容阔大、宽远绵长之概。在人有居高临下,豁然千里之感,在曲则气度稳建、情绪言峻朗,超出一琴之声一室之境。查阜西先生的《渔歌》、吴景略先生的《胡笳十八拍》第一拍可为例。
八、切
在人与琴,琴与曲,弹者与听者之间的关系中,最佳者可用“切”字,具有真切、贴切、亲切之意。以琴曲而言,《欸乃》以写船夫之题,很为真切。《忆故人》以写深情,很为亲切。吴景略先生的《胡笳十八拍》高潮部分写蔡文姬的归国之欣喜与别子之哀伤交织在一起的心情,极为贴切。
九、清
清是琴趣中最多为人所谈者。从琴的演奏角度来说,是在于音韵、音色、情调、气质的清远、清畅、清朗与清峻。既是指声音,也是指格调。清远有宁静安闲之境,清畅有欣然灵活之趣,清朗有明丽生动之象,清峻有劲健方正之气。清远者,如查阜西先生之《鸥鹭忘机》,清畅者如《梅花三弄》的泛音段落,清朗者如《流水》前部之两次泛音乐段。清峻者如查阜西先生的《渔歌》之大部分。
十、淡
淡是一种超乎现实无意于人世间名利之心在琴上的体现,在音乐上应表现为曲调平缓、疏简,不见喜怒哀乐。以演奏实际说,应少有吟,宽用猱,几乎不用绰注。若以白居易所追求的无味之淡而言,则应该不用吟猱绰注,不可有附点音符及切分音,也不应有重音、密集音。只可以轻、徐及一拍以上的音。真正淡曲已难求其实例,而无味之淡曲尚未在传世之作中发现,可见淡之不易传。
十一、和
此和所言。主要在于琴曲的意境及品格。是琴的优雅端庄、从容适度之声,是心的可以静物平心之美,令人有和谐和平之感。是心声之正、气息之平,追求谐调世人与圣贤之心的理想所有。此和也另有指与弦和、人与琴和之意,上文已有所言,此不复述。
十二、恬
恬是琴之泠然静美淡有味者。有味之“味”即是韵味,即是表情,即是美感。具体于琴,应是微有吟猱绰注,精用轻重疾徐。《良宵引》、《凤求凰》一类应有此趣。
十三、慢
琴多慢曲,故慢于琴甚为重要。慢可致淡、慢可致清。用慢可以写忧伤,用慢可以写沉思。然慢不可以无度,过当则或失于涣散或失于慵懒。甚而失于作态,尤为大忌。
总之,弹琴之法,在于得心应手。成乐之途在于人与琴和、手与弦和。基点则应在于辨题、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