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1644年出版的《大还阁琴谱》,江苏太仓人徐上瀛撰。徐上瀛系明末民间琴家,以嗜琴为业,常熟虞山琴派创始人之一。其所缉《大还阁琴谱》不仅是虞山琴派的代表琴谱之一,还是古琴历史发展中一部重要的琴谱。其中有琴曲三十多首,指法说明,艺术观点等文论,特别重要的是内收琴乐美学《溪山琴况》,这是一篇对古琴美学思想的高度总结和提炼的文论,代表了古琴音乐美学于明末清初的发展方向,并对后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徐上瀛从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的文体获得领悟,提出了古琴的二十四琴况。琴况即指琴的况味、状况之义,它是将琴的整体物质和精神状态,包括声音、音色、意境、心理、情趣、、趣味、品味、品格、仪态等等作为对象进行的美学观照。
徐上瀛提出“和”、“静”、“轻”、“远”、“古”、“淡”、“恬”、“逸”、“雅”、“丽”、“亮”、“采”、“洁”、“润”、“圆”、“坚”、“宏”、“细”、“溜”、“健”、“轻”、“重”、“迟”、“速”二十四况。其每一况都是一个从古琴的演奏实践所提升和提炼出来的美学思想,它是古琴美学思想之集大成者。构成清代以来以“清、微、淡、远”为主体美学观的古琴音乐的形态发展。而贯穿徐上瀛的二十四琴况的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儒学和道家的思想。儒道两家,一为入世一为超世,为中国哲学两大支柱,也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古琴音乐的精神主干。
首先徐上瀛把“和”作为二十四况的首况,他说“弦上取音惟贵中和”,突出“和”在中国音乐文化中的至关重要的方面。“和”是中国古代乐论中的第一个审美范畴,太古时期的“神人以和”,先秦时期的音律相和,孔子提倡“中庸之道”,追求中正平和之雅乐。汉《琴操》曰“昔伏羲作琴,以御邪僻,防心淫,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这是古人对古琴的精神追求,因而有唐白居易欣赏古琴的“调慢弹且缓”,宋范仲淹认为“清历而静,和润而远”的“中和之道”。陈敏子的琴论《琴律发微》中有“姑以琴之为曲,举其气象之大概,善之至者,莫如中和”。王善也称“琴之所首重者,和也”(《治心斋琴学练要》)。可见古琴音乐历来都以中正和平为其美学准则。这些都是儒家的音乐美学观。徐上瀛更是以“存古人之思想,阐自己之理想”,于前人思想有所发展。“和”品中曰“稽古至圣,心通造化,德协神人,理一身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这里,他把儒家对音乐给人的修身和教化的功能与道家的重道,体现道神精神的思想揉和在一起了。而如何来体现音乐对于人的陶冶最终实现教化作用的目的,徐上瀛的《溪山琴况》告诉我们,琴对人的作用必须通过亲自的艺术实践来完成,这是琴家对演奏实践的一种态度,不能脱离实践来谈论音乐的功能。这种琴的艺术实践所具有的文化含义,是任何其他乐器所不及。
《溪山琴况》的美学不仅文字上,而也是一种感悟美学的过程。“和”品带给我们的就是这样一种认识,通读全篇如同畅游于古琴曲的演奏程序,调弦、开指、过程、指意、旋法、意境、神游、结尾等,真是奇妙莫测,不能不看出徐上瀛本人就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古琴演奏家,他的演奏必定达到了至臻至美的高度,而所有的演奏程序都无不与“和”字相关。就调弦而言,他说“论和以散和为上,按和为次”。散和即指散音调弦,按和即以按音调弦。在古琴的九、十徽间调弦,一散一按,以散声应和,才能达到音律和谐。散按相和告诉了我们一个古琴演奏中的重要美学准则,大凡演奏的好差与散按的掌握不到位有关,要么散音偏重,要么按音偏轻有关。从散按相和引出了第二层重要的意义,即“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此“合”与“和”同音,古意中这二字相通。“合”乃为“符合”、“相和”之意。虽然这里好像只是讲一个演奏技术上的问题,而实际告诉我们古琴的音乐思想,它首先以人为中心,人为本,万物皆从之。弦、指、音、意相和最终达到心手俱忘,琴人合一的境界。然而此三合之演奏境界,非一时之功,谱法也非音高的符号,古琴谱具有内在的运指逻辑,非吟猱不可要,上下绰注不可顺逆颠倒,音韵致雅等等。总之,掌握好驾驭琴器的能力,才能形成气韵生动,塑造气象万千的音乐形象。#p#分页标题#e#
“音随意转,意先乎音”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说到音与意的关系。音为旋律,意为意象、意境。意象出自刘勰《文心雕龙》“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意境最早出现在品诗文画中,见谢赫《古画品录》“与诗画境”。唐代诗僧皎然《诗格》提出了“诗有三境”,即物境、情境与意境。此三境为中国唐代诗画美学的范畴。而音乐中独取“意境”。同时也要求演奏者的主体内在感觉与审美意象相和。音乐的意象和意境主要通过演奏,在音乐中实现。揭示了音乐的运动形式、音乐内容和演奏者三者的内在,密不可分的联系。在这里徐上瀛的《溪山琴况》融合了儒家和道家的关于“和”的审美思想。
“和”品的最后徐上瀛曰“太音希声,古道难复,不以性情中和相遇,而以为是技也,斯愈久愈失其传矣”。他发出了太音希声的传统思想已难以恢复,如果不以中正平和的性情去追求这一理想,只把古琴当成是一种演奏技艺的话,那么传统就会越来越丧失了啊!他的这番话,又好像是说给今人听的,对于当代如何继承和发展传统的古琴音乐文化,不无一定的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