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任柏林爱乐前后
1954年富特万格勒谢世。谁作为他的继任者成了热门话题。在所有候选人中,卡拉扬的位置最有利。汉斯·克纳佩茨布什无意担任终身职务;埃里希·克莱伯因为曾在柏林“苏区”工作过而使人们对他的兴趣锐减;时任汉堡爱乐指挥和拜鲁伊特首席指挥的约瑟夫·凯尔贝特(JosefKeilberth)又因年纪太大而难于被列作认真考虑的对象。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1945年,一个名叫列奥·博查德(LeoBorchard)的人承担了重建柏林爱乐的重任。他死后,一个名叫塞尔吉乌·切利比达凯(SergiuCelibidache)的一流指挥接手领导乐团,直到1952年富特万格勒返回为止。切利比达凯是罗马尼亚人,是同卡拉扬竞争这个职位的强劲对手,也只有他才在才干和吸引卖座率两方面都足可以与卡拉扬匹敌。但他也太过轻率,竟在海德堡的富特万格勒墓前语出不敬,说富特万格勒死得及时,因为他实际上丧失了听力。富特万格勒遵医嘱曾服用麻醉药物,确实影响了听力,但在同行相妒的音乐圈,切利比达凯的言辞难免对他产生不利的影响。何况卡拉扬占国籍之利,又有维也纳、柏林、萨尔茨堡的三重政治根基,加上1955年访美演出美方主办者的支持,使他终于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这份工作。
卡拉扬说,自从他1938年4月9日首次指挥柏林爱乐那一刻起,他就恨不得它成为供他指挥的乐团。他自小长大就听的是一流水准的维也纳交响乐团的演奏,它的高水准乐音使他树立了自己所要追求的标准。后来,当他作为一名年轻指挥在乐坛起步时,指挥的是学校乐队,其后是德国各小城镇的剧院的小乐团以至小乐队,竭尽自己的全力去干。那是一条好的、或者说是最好的学习途径,但是,站在指挥台上他总不满意,脑海里回响着他所追求的理想的乐音。后来指挥柏林爱乐,他才终于圆了自己的梦,找到了由汉斯·冯·彪罗、阿图尔·尼基什和富特万格勒等著名指挥家所创造的、比他梦想的水准还更高的乐音。
而他独踞柏林爱乐的雄心则过了将近二十年才变成现实。那是动乱的、前景难卜的十多年。一来富特万格勒对迅速崛起的卡拉扬嫉妒得要命,除偶尔一点机会外,老人完全不让卡拉扬染指柏林爱乐。再则是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纳粹政治给欧洲音乐和艺术带来的浩劫,使音乐、艺术乃至整个文明生活几近停顿,就算说它一息尚存好了。卡拉扬下赌注似地把自己绑在希特勒的战车上,差点儿毁了他不停追求的艺术生涯。好在耐心是卡拉扬的最大优势之一。他谈及指挥家的教养,认为天资、勤学和苦干精神都是事业的必备条件,并得出结论说“现实生活中,极多的人都没有毅力坚持、学习,还有等待、等待、再等待……”
卡拉扬的耐心得到了回报。1954年11月30日傍晚,他和安德烈·冯·马唐尼住进罗马的摄政饭店,换罢衣服出去用餐。马唐尼离开餐厅去买了份报纸,只见头版上赫然一则讣告:富特万格勒因患肺炎长期医治无效逝世,享年68岁。当晚从维也纳发来一份电报,没有署名:“国王驾崩。国王陛下万岁。”
忙忙碌碌的联络交涉开始了。“电话忙得不可开交”,卡拉扬回忆说。
卡拉扬说,柏林爱乐的经理在富特万格勒去世前就与他接触。“当然,他对富特万格勒是非常忠心的,但鉴于富特万格勒行将就木,他不能不未雨绸缪。万一等到最后一刻而我又不能应聘,那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所以他对我说:‘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愿不愿意来我们乐团?’我答应了他,但嘱咐他不要声张。”
“事实上,在富特万格勒去世的当晚和次日凌晨两点,我曾接到哥伦比亚演出公司的安德烈·梅顿斯从纽约打来的电话,他想让我知道,富特万格勒同哥伦比亚公司签有率团访美演出的合同。他说,若要继续履行合同,除非我接替指挥,否则他将宣布该合同取消。我的答复是,只有在柏林爱乐指定我为富特万格勒的继任的前提下我才能同意。有一点是明确的:我不能以试用的身份,而只能以乐团未来指挥的身份赴美。”
“他们说:‘那当然,那当然。’于是我就去指挥乐团排练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他们的许诺显得有点像是谎言。柏林参议院的成员又没聚齐。我落入了陷阱。我心急火燎地想得到这个职位,可他们说要看我访美演出的结果再做定夺。要是我受到政治上的强烈抵制,就可能得不到这份工作。所以我给柏林市长鲁伊特挂了个电话。他并不能任命我,任命权在参院,但我向市长建议就访美一事开个记者招待会,请他在招待会上当中向我提问,问我访美归来后会不会接手乐团。我们照这样办了,他问我时,我回答非常乐意。有时候你不得不豁出一切冒险。”
“还有,我必须让自己从斯卡拉歌剧院的合约中脱身。我们原已定好要演出瓦格纳的《指环》的。要得到柏林爱乐,这头就得放弃。于是我去见了总监。我告诉他只要他说声‘不’,我就绝不再提此事。但我也对他说;‘如果你放我,我会感激不尽。不让走,这事就算忘掉,我仍将信守我们的合同。’他说这是终身难逢的机会,于是同意放了我。”
在美演出期间,乐团选举卡拉扬为他们的新音乐总监。返回柏林后,这一任命得到了参院的批准。接下来便是合同之争。“我告诉他们我必须拥有选择经理的权利,”卡拉扬说。“他们说哪怕是富特万格勒也不曾享有此权。我知道他们是在撒谎,因为我得到了一份富特万格勒的合同副本。我还对他们讲,合同必须写明我这音乐总监是终身之职。除非我知道自己不会被撤换,我才可能全副热情地投入工作。我还说,要是他们觉得签终身合同有难处,写成99年也成。这对他们来说是破天荒,他们从来还没有签过什么‘终身合同’。磨了12年合同一事才最终达成协议,所以在乐团工作头12年我根本就没有合同。我等待着,直到我的要求得以实现。”
于是,卡拉扬同柏林爱乐间的“恋爱”大功告成。争论取代了信誓旦旦,忠贞和互敬让位于怀疑和不信任,这就是音乐圈内的事务关系。但最重要的是,这“婚姻”美满地持续了下来。算起来,卡拉扬同柏林爱乐已联手度过了28个辉煌的春秋。任何一位收集“世界之最前三名”的人,都会把它收入自己的记录。卡拉扬与柏林爱乐两者的名字已融为一体。伟大的小提琴家梅纽因在他的《未完的旅程》中写道:‘有些指挥家,他们自己的名字与乐团的名字已成为同义语,他们在创造作品的同时,也创造了这一珠联璧合的奇观……卡拉扬同他的柏林爱乐就是如此。’有人曾问小泽征尔他认为卡拉扬对音乐的最伟大的贡献是什么,小泽征尔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和柏林爱乐的关系;如此水乳交融的结合令人惊叹——用了他整整25年。”
这一奇观的又一反映是团员的收入,柏林爱乐团员们的报酬比全世界任何乐团都高。他们的工资本来就相当可观(比德国其他乐团的团员高出10%到15%),加上其他收入还要翻上一番:他们灌唱片、上电视、拍电影、参加特别演出(如复活节音乐节,报酬甚丰)、教课、演出独奏等不一而足;还参加各下属音乐组织,以他们响当当的名气为其增添份量。仅柏林爱乐内部就有13个组织:三重奏组、四重奏组、室内乐团、铜管乐队、“十二人大提琴组”,甚至还有低音提琴组。由于冠有“柏林爱乐”的头衔,这些组、团演出的票房情况都非常之好。其中许多还灌录了唱片。柏林爱乐十二人大提琴组还于1983年出了一张《披头士歌曲选》,这是他们发行的第五张唱片。他们跟别的演出小组一样,生意应接不暇。正是这些组织构成了卡拉扬与乐团之间存在的问题的实质性部分。不过也并不总是那么严重。1977年,梅纽因写道:“卡拉扬护着他的团员,确保他们有丰厚的报酬和高品质的乐器,鼓励他们各自组织室内乐演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鼓励他们的士气。”
完美的婚姻出现裂缝
1981年夏在圣特佩罗,我第一次同卡拉扬交谈,当时还没发生梅耶风波。卡拉扬为我描述了一幅他和团员间友爱如一个和睦家庭的图景,一幅互敬互爱、坦诚相见的、近乎天堂般美好的图景。他视自己如同肩负重责的慈父,说他对团员们比他们自己对自己还要了解,无论是他们的个人生活还是音乐习惯他都了如指掌。他说团员们接踵不断地找他,任何方面的私人问题都要同他讨论。孰料仅仅18个月后关系便恶化了。1982年12月以后,卡拉扬提起大多数团员时所能用的最友善的词是“白痴”。
恰在那时,乐团一位名叫魏尔纳·塔利钦的鼓乐兼作曲家正在写一部歌剧,剧名为《逐出天堂》,是根据波兰哲学家李兹克·科拉科乌斯基(WernerTharichen)的同名小品文改编的。塔利钦说,此剧故事与乐团的情况相似。“我们就像一家子,卡拉扬是老爸,团员们是孩子。孩子们同权威赫赫的父亲之间也有矛盾。有些孩子喜欢威严的父亲,而有些则反叛了。”
柏林爱乐的内部组织机构复杂。它分有两个乐团,但都由同一班人马组成。一个是“柏林爱乐”(BerlinPhilharmonic),由柏林市政府提供财政资助,是德国94个功能明确的交响乐团、歌剧团、广播乐团之一。柏林爱乐归属于“只办音乐会”一类。他们每年要在柏林演出108场音乐会,此外还有在欧洲或欧洲以外的巡回演出。另一个乐团,至少从名义上是另一个,叫“柏林爱乐者”乐团(BerlinPhilharmoniker),则为团员们自己共同拥有。所有灌录唱片、拍电影电视和像复活节音乐节这样的特别演出,都是以这个组织的名义签约的。与卡拉扬签订终身合同的是柏林爱乐,而不是柏林爱乐者乐团。根据规定的权力,后者可以自己决定对领导人的取舍。而卡拉扬却作为乐团整体的领导者得到了认可。在对付这类事情方面,大师可以说是如狐狸般狡黠。他个人拥有一份同“柏林爱乐者”之间的专门合同,是以他的1982年开张的特里蒙代尔影片公司(在摩纳哥)的名义签订的。据称这份合同非常公平,它保证乐团每年在该地区有相当的工作量,并写明在卡拉扬缺席、生病或死亡时这一保证仍将得到履行。以后我们就会看到,在梅耶风波逐步升级时,这份形诸合同的协议将被团员们用作与卡拉扬作对的武器。
这两个不同名义的乐团都得请客座指挥。就算卡拉扬愿意,他也不可能包揽所有的演出。近年来,除了外出演出外,柏林的年计划108场音乐会中,他只指挥6场。柏林爱乐乐团可以(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由别的指挥率领灌录唱片,但先得由卡拉扬选定曲目,而且看来唱片公司所请的指挥都是卡拉扬认可的,如里卡尔多·穆蒂、克劳迪奥·阿巴多、小泽征尔和詹姆斯·李汶等都得到过他的扶掖。他们全都受到他的邀请参加过萨尔茨堡音乐节。他甚至还邀请伯恩施坦来萨尔茨堡指挥。他俩容貌多少有些相像,年龄相仿,分别称雄于大西洋两岸,因此除了互相防范外,应该说很难有什么交往。一种揣测是,卡拉扬邀请伯恩施坦是想向他表示自己并非一幅病残模样。但那位合伙人说,更像是卡拉扬想向伯恩施坦表明自己并未被他唬住。
柏林爱乐有复杂而全面的内部管理条例,从150名团员安排的变换到新团员的招雇,一切内容无所不包。其中许多条款跟乐团历史一样悠久,到1982年为止已经执行了整整一百年。一些团员说,正因为坚持执行条例,乐团才得以不断强大。这些条例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是对人员招聘的规定:决定由乐团全体成员投票作出。但卡拉扬有否决权。所以,新人入团必须团员和指挥的意见一致才行。
申请加入乐团者自然必须通过试奏,试奏时全体团员都要出席。但与试奏者相关的那个组的意见最具份量。收到梅耶的申请后,单簧管组邀请她于1982年秋接受试奏。其实试奏前她就应邀参加过乐团的几场演出,这种情况已是打破常规了。梅耶接受试奏时卡拉扬不在,但以往演出中他听过她的演奏,印象相当不错。试奏后,单簧管组认为她的演奏不能跟整个单簧管音部融为一体。接着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讨论。团员们对梅耶的特质各持歧见,一些人认为只要假以时日,她会调整过来,另一些人则认为她属于独奏型团员,永远不会跟音部融为一体。有人提出动议试用一年,但遭到了否决。最后达成的妥协意见时,让她再参加若干音乐会检验检验她,然后再进行一次试奏。于是,赴美演出时她接到了邀请,填补了单簧管组的一个空位。卡拉扬受托对她注意观察。
访美演出中,卡拉扬对她的演奏感到满意,纽约一些听了音乐会的人士,包括批评家安德鲁·波特也对她予以好评。然而,回到柏林后,她仍然未能通过乐团的表决。而此时卡拉扬已把梅耶视为自己的“新发现”,他对表决结果大为震惊。在美期间,他对乐团本是满意的,因为这是“二战”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出自己在美国为人们真心诚意所接受。
梅耶终于被拒绝了,除了上述理由外,还包括政治方面施加的影响。这种影响自来政府,因为乐团的预算资金毕竟有一部分来自政府。据报道,在梅耶这件事情上作团员后台的是柏林参议院的文化部长。卡拉扬感觉犹如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这其实是种种事件的综合,使一系列不起眼的小矛盾突然间加剧,达到了沸点。
最令卡拉扬不安的是室内乐团的所作所为。这个25人的乐团在履行本职的同时,一直过份放任。团内每种乐器都配备两名首席演奏员,而大多数交响乐作品都只需要全团150名演奏员的100来人上场。比如外出演出时,室内乐团边安排人员轮番上场,其他人则在乐团登台当晚自行在外包场演出。有许多次,卡拉扬直到站在台上举起了指挥棒,才发觉若干首席团员缺场。对此他颇为生气,日积月累终于化为怒火。他宣战了。
乐团经理彼得·格尔思(PeterClirth)是个性情温顺的人,在他的帮助下,卡拉扬找出了乐团契约中的一个破绽,那是一封行文不够严密的协议信函,并由此发动了攻势,宣布梅耶已受雇试用一年。团员们感到被出卖了,震惊之余把矛头指向彼得·格尔思。卡拉扬立即写了封信予以还击,上面还附了格尔思的一封信,复印后分发给每位团员。格尔思的信注明日期为1982年12月6日:
送上卡拉扬先生12月3日所写之信复印件一份。我于12月6日收到原信,并要求我在下午全团排练结束后宣读,以期引起各位注意。但团长泽佩里兹(Zepperitz)先生不同意我这样做,尽管我坚持说这是卡拉扬先生的私人要求。
我不想当着全团的面跟泽佩里兹顶撞,所以经与卡拉扬先生商量,决定以信函形式通知各位。
卡拉扬的原信如下:
先生们:一年多来,我们的一个首席单簧管席位一直空着。在我毫不知晓的情况下进行过许多次试奏,不幸都没有结果。维也纳电视台曾举办国际演奏大赛,我们曾指望招收获奖者入团,但这希望也落空了。因为评委认为比赛水准有限,一等奖阙如。
这次试奏结束,年轻的单簧管手梅耶引起了我的注意,也引起了乐团的注意。为了全面检验她的艺术能力,我允许她在我的指挥下参加了在柏林、洛桑、萨尔茨堡,以及赴美的演出。我完全相信,梅耶太太能胜任这个席位的一切要求,并已将我的发现提请乐团团长注意。
一个月前,乐团在我指挥下赴美演出大获成功,这一事实又一次清楚地证明了我国在音乐界的领先地位。这使我更感责任重大,决心竭尽全力以促进乐团的艺术水准更上一层楼。
在一次会议上,你们决定不给梅耶太太提供一年表现其才能的机会。其结果是令人无法容忍的缺人现象继续存在,音乐界也没人会知道,就梅耶太太一事而言,团内已发生的情况恰与我所期望的相反(尽管卡拉扬已尽最大努力,乐团艺术水准仍未有长足发展)。
决定对侯选者的取舍是你们的权利。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发现我的判断和乐团的判断截然相反。我将一如既往地忠于职守,但乐团的旅行演出、萨尔茨堡音乐节和洛桑音乐节、歌剧和音乐会的录音、电视及电影拍摄以及所有音乐制品的制作鉴于上述情况,通通暂停。
你们忠实的赫伯特·冯·卡拉扬
圈内人士对卡拉扬这封信啧有烦言,居然这般爆怒,措辞如此厉害。一位指挥竟像小孩子耍脾气一样如此攻击自己的乐团,使得稍有阅历和头脑的人无不感到震惊和沮丧。大多数人一致认为,只有老恐龙才会作出如此反应。魏尔纳·塔利钦回顾了20年前的一桩往事,情形与次相似:“卡拉扬想要一位圆号手,但乐团将此人拒绝了。卡拉扬很生气,成天绷着脸。我去维也纳看他,跟他谈谈。我告诉他尊重乐团意见很重要,因为团员们的意见对乐团多年来保持一流水准是发挥了作用的。我们告诉他会给他找一位水准更高的圆号手,并且做到了。”
柏林爱乐前经理沃尔夫冈·斯得雷斯曼终生致力于音乐。他写过两部交响曲,作为指挥,他曾领导过美国托莱多交响乐团和柏林广播交响乐团。他还写过四本书致使其名声更著。其中一本是关于他的,他父亲曾是威玛共和国时期的总理兼外交部长,所以斯得雷斯曼也曾考虑过以政治为职。他个子高高,身材挺直,仪容高贵,看上去将近70岁。灰色头发朝后梳得整整齐齐。他的脸较长,表情冷峻,睿智的目光炯炯有神。他总是耐心听取、认真考虑后才发表意见。积其在柏林爱乐工作20年之经验,他如是说:“卡拉扬随时会吓你一跳。指挥家们都缺乏自信。他们一旦登上颠峰,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他们已无高可攀,只有下降的可能。瞧瞧这信,实在不该给自己的团员写这样一封信。卡拉扬不能容忍矛盾。他不是心平气和地同团员交谈,听取他们之所以那样做的理由,而是大发雷霆。这就暴露了他缺乏安全感,内心是那么不稳定。他不了解人,不信任他本该信任的人们。他75岁了,但却没有老年人应有的明智。他那么精悍,相信我,到了80岁他仍会如此。但智慧却不会有所增加。这挺奇怪,按理说人老了理应有相当的明智。我79岁了……我对此深有所知。”
“至于梅耶,跟她一起演奏过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位合奏型团员而是独奏家。让她参加乐团有如要穆特(Mutter)待在小提琴声部里。人们试图向卡拉扬解释这一点。就算为自己着想,他都不能听一听吗?他只要喜欢上一个人,听不听都一回事。”
“他跟乐团间这样的危险实在不应该发生。双方都有错。卡拉扬只从自己单方面的角度看待问题。另外,室内乐团也难辞其咎。在卡拉扬指挥莫扎特的当晚,他们居然同时在同一城市演出同样的曲目。”
我们已经看出,对于一位合奏团员来说,与其他人的演奏相融合是很重要的。这就是为什么要让求职者在接受试奏前参加排练和演出的缘故。不管他们有多高水准,如果全然不相融合,甚至连试奏都不再安排。年轻的亨索格·舍伦贝格是柏林爱乐两位双簧管独奏者之一,相对来说算位新团员。谈到这一问题时他说:“另外那位双簧管独奏都50岁了,在乐团已干了25年。他块头大我一倍,我俩风格不同。他的吹奏厚实、质朴、较富感情,而我则较轻盈较富理性。我们各自为自己的风格而自豪,但在乐团演奏中我们必须跟其他管乐混合演起来,合为一体。我们不仅是独奏者,也是合奏团员。我们必须引导双簧管组,又要跟别的管乐密切配合,特别注意在较难乐段的插入,要仔细聆听,比如在乐声轻柔的段落留意长笛的先导,自己则稍稍滞后插入,以便达到完美的混溶效果。这里所需要的不仅是技巧,更重要的是让自己溶入整体的意愿。这个乐团最了不起的一点就在于大家都同心同德,在演出中创造出尽可能美好的乐音。在我们乐团,同舟共济的感觉比哪个乐团都更强烈。我们把它称之为‘爱乐人之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梅耶事件孤立地来看不算是件大事,但它所掀起的纠纷却反映出一个事实:在许多最好的交响乐团内部,普遍地存在着不和谐的现象。简言之,即乐团的要求与团员们对进取和自由的要求之间的冲突。二十年前情况不是这样。那时的音乐家们比较满意对自己在乐团那份有保障的工作,不像现在的人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增加收入和拓展地盘的机会。不过二十年前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对团员的制度管束也比现在严。